武玉宁属于典型的无师自通的艺术家，对于他来说，这包含了两个方面，一是没有经历过（所谓的）正规的艺术学院教育，第二没有特别师从于某个学派和大师（的指点）。但在我看来，完全可以说，在他早年于商场做美工时，他就已经奠基了自己的美学基础，他所有的艺术创作美学也基本上来自于两个方面，第一，他的天份；第二，他的动手能力。这两者对他来说缺一不可，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甚至对此有少许的得意。

　　无可厚非，武玉宁对画面有超乎寻常的结构感，无论他看别人的作品和自己创作作品时他都能快速地捕捉，分解和组合他所面对的东西。我在巴黎与他一起共事和合作过，发现他所用来准备作品和做作品的时间非常短，表面上看来属于特别快手的那种艺术家；但每一个作品出来后确实都很出彩，很让人称奇。我听着他讲述他在商场做美工的经历，眼前重叠着他写字制作宣传报和他在巴黎地铁，街头搜寻和捡拾破碎海报的身影，有点蒙太奇。然后我们便看到了他即兴创作出来的一些写意水墨和拼贴作品系列；信手拈来、驾轻就熟，在对具象和抽象、色彩和光影、肌理与构图的关系处理上完成得非常到位，充满强烈的视觉感和时代感。我绝对相信，在此之前，他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从哪里下手，在哪里完工。这里，我指的是他要达到的作品的效果，而不是作品具体本身的样子。就像一个怀孕的母亲，她所期待的是一个健康的孩子，至于孩子长什么样，她则无法预知，她也无法去刻意制定。

　　收集废弃海报，撕扯，准备材料，整合，酝酿，动手，完工......整个过程一定充满愉悦，更加愉悦的是对传统和专业艺术家的挑战和质疑；质疑一些所谓功成名就的艺术家的地位，质疑某种创作的神话。武玉宁本人或许甚至是对这种“质疑”并不自知的；无独有偶，马塞尔·杜尚曾经讲过的一句话 “ 摘取大于制作”；现当代艺术先驱者们打破的是传统的艺术创作习俗，即脱离纯粹的个人创造力。 它的力量是让作品能够揭示我们的目光如何被意识形态所偏爱的日常视觉环境所掌控，并以一种批判但又有趣的方式重新激活我们的记忆。在这里，我不用再去重复赘言杜尚的那些半成品或现成品材料做成的作品。 我想强调的是，其一脉相承的意义在街头海报的碎片和叠加中被彰显无遗，它所揭示和联想的新含义，在欧洲战后特别是六十年代走向高峰和成熟，成为视觉艺术在当代艺术这一块取得的最显著的成就，它挑战主流文化，抗议政治图像。如果说，早期的拼贴艺术是试图通过艺术形式来恢复部分被遗忘或破坏的集体记忆，那么随着过度生产和消费时代的来临，针对人们对于形形色色，花花绿绿的广告的依赖，拼贴艺术开始着手使用这些海报，通过比如删除一个单词一个字母或者撕掉画面人物的半边头和肢体使该商业口号难以辨认，偶像效应支离破碎，来抵抗商品社会无处不在的视觉侵犯和意识强奸。而有些海报是先前早已被匿名路人刺破或被天气破坏了的，艺术家在此时可能不去干预发现的损坏的图像，因为它们已经被匿名者涂鸦，被留下若干痕迹之美，它们记录着现代城市和文明生活的狂野，以及被动的多重维度，活灵活现地书写着时代历程的生动记忆，表现出人们对当代城市生活幻想的逃脱。拼贴艺术家们坚信，他们通过拿到了这种海报，他们也拿到了历史。他们要做的不是强调原先的宣传和广告，而是通过这种被转换的文字和图像来讲述，记录和留住历史的痕迹。

　　法国著名新现实主义艺术家杰克·维勒格莱说过：“海报，流溢着政治和金融权力的宣传，它是透过泪水溢出的色彩而成为当代生活的花朵的，装扮和粉饰出一种对于乐观和幸福的肯定。”  维勒格莱是一位对图像艺术世界情有独钟的艺术家，一生致力于拼贴艺术和对色彩，图像和文字的研究，并结合人文和政治，颇具评判性，是法国仅存的造型艺术大师。他曾强调道：“艺术家必须带来新的美”。在这之前，我曾经跟武玉宁谈起过这位艺术家，但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位艺术家（我查阅中国艺术类资料，发现中国艺术界的确对维勒格莱知之甚少）.....巧合的是，武玉宁之前的纸上作品不仅一直在力求维勒格莱所说的这种“新的美”，而且他之后的新作品，比如拼贴系列 “ 巴黎印象 “和 “ 视觉的碎片 “ 简直与维勒格莱的拼贴艺术有着跨越时空的不期而遇。

　　如果没有传统观念和大环境的约束，或许武玉宁之前就已经作出这样的作品，正如他自己也曾经说过的：“有这想法，但哪敢呀…..我只是纯粹的觉得那些（撕碎）的海报太美了，简直让人着迷，但要是做成那样，别人不认为我疯了…… “ 话说那是三十多年前，我想，武玉宁应该不是中国唯一一位有天分的艺术家；可是，”没人那么做“是我们的一个梗。要知道，无论达达主义，表现主义还是象征主义，在西方现代艺术中都是首先从强调主观意识和个人想象而开始的，但基于当时的社会情形，艺术家们发明了这种（迂回的）创作形式用虚构来隐喻身处的环境和政治；也就是说，事实上”表现形式“跟国情和政治没有关系，它是自由的；不自由的是人文环境，人们的思维方式，再说远一点，人们的社会价值观，因为大家怕自己太突出，太超乎常规，怕遭遇耻笑和被人另眼相待。中国改革开放之后，情形大有好转，文艺形式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让人欣喜。但在观念解放，思维自由方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正如德国前卫艺术代表人物博伊斯所说的：“我们要用艺术来雕塑人与社会，而不是让社会来禁锢人和自己 “。期待像武玉宁这样的艺术家能够放开手脚，遵循自己的思路和才华一路向前，做出更多可圈可点，精彩独特的原创作品，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升华和脱变。

　　何宇红

　　2020年2月21日完稿于巴黎